《Special. 等》

※接續平哥‧深黑神話創作而成,所以要看的有準備被黑了嗎XDDDD
 反正我也鎖碼,做好覺悟的請私下聯絡www(被揍) 
  
那是夢。深情的笑容、擁抱的溫柔,所有無悔的承諾;他們要去很遠的地方,看不一樣的天空,他會一直陪在她的左右。還有什麼,他們還約過什麼?她不記得了,甚至不記得最後一次抱著他是什麼時候。那是夢,一定是夢;可為什麼,她竟如此哀慟?
她開始尖叫。不停尖叫,直到世界開始旋轉,甩成一片模糊的色調。
 
  1
──今天,月石和布拉德結婚了唷!
 
如果幸福有所謂的頂點,一定是在他們舉行婚禮的那天。布拉德抱起月石,走下禮堂的台階,鏡片後的瞳眸目不轉睛地盯著她,他從來沒有笑得那麼開心。佩卓灑出的花和芮兒潑的啤酒黏在一起,弄得大家渾身發癢;發現月石唇上沾著酒滴,興奮過頭的布拉德當場吻了上去。月石羞紅了臉,伸手緊擁他的頸子,從眼角餘光瞥見盧恩的臉扭成一團──雖然韋芙堅持,盧恩根本偷偷挽著奧爾的手。為了避人耳目,他們剩下的時間都躲在韋芙家(照芮兒的建議)狂歡;照片當晚就洗了出來,盧恩偏要挑出布拉德重複親吻月石的畫面,鬧得新人不得安寧。
「──盧恩,我勸你不要太過火,別忘了你跟──」
「月石,妳沒試過在布拉德耳邊吹氣嗎?小時候那是我的最愛。」盧恩把照片舉得更高,「保證他會臉紅,比妳早上的還紅。」
月石瞪大眼睛,芮兒則笑得嗆到:「嘿!好盧恩,我只有個小問題──你在布拉德耳邊吹氣幹嘛?」
「等月石吹了,妳也可以問她。」盧恩擺出一副臭臉。
「人、人家才不會!」
「妳確定嗎,我賭他現在更希望妳吹……」
他們就這樣鬧了整晚,直到布拉德把他們通通趕回房間。沿著陌生的走道回到臥室,卻發現月石縮在床頭,恐懼的神情正如幼時。
「布拉德,月石害怕。」
「怎麼了?」他環住她的背脊,摸到同樣細小脆弱的輪廓。月石無助地靠在他的肩頭,細聲道:「月石害怕這樣。我不要一個人,不要再一個人待著;到明天就好了,可現在……」
「噓,不要去想那個。」他懂,所以他阻止她。指尖向下摸索,將她攬得更緊:「今晚不要去想。我在這裡,我會陪妳。一直喔,像妳說的那樣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月石破涕為笑;她向後倒下,調皮地扯開他的衣裳。兩人臥在月亮滴成的池裡,看他吸吮她臉上的淚珠,以為這樣就可以吸盡她的悲傷,能把幸福完整地捧進她的身體。破曉前夕,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下了雨;彷彿星子墜落成淚水,彷若蒼穹在為他們的未來哭泣。
 
他從未踏進瑪茹德爾大宅,直到她殺死父親那個雨夜。第一次,卻也是最後一次。
「畢業之後,就要跟布拉德說再見了唷。」最後一個春天,他們偷閒溜到戶外散步。月石緊拉著他的手,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惋惜;她說,她會回家──回到那座偽裝的伊甸園,從此不再離開。
「決定了?」
「嗯。」月石抬頭,露出一如往常的純真微笑,「爸爸要我回去,我就回去。」
十八歲,她早就知道等著她的不是闔家團圓的溫馨結局。面對女兒日漸強大的魔力,瑪茹德爾當家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恐懼:他不與她共處一室,只要她回家,他就收走她的魔杖。書房被他鎖了起來,她的廂房也是;除非有人陪同,否則她不准在屋裡四處走動。即使如此,父親的命令仍能將她拉回那座牢籠,不論有無理由。「對了──爸爸怕我覺得無聊,聽說買了很多玩具給我呢!媽媽說我可以回去看,都很漂亮喔。」
──可是妳不是十一歲。他想著,卻不忍心說出口;她毫無怨尤的神情,讓他看了更加心酸。「不會無聊的。我會寫很多信給妳,奧爾也會。」
「真的?」月石的眼睛亮了起來,「說好的喔,不可以反悔。我會讀很多很多遍,所以一定要寫喔!」
布拉德摸摸她的頭。她比以前高了,但還是嬌小如妖精,可愛得像娃娃。此刻,她靠著他的手臂,安靜地眺望夕陽;晚風徐徐吹來,清涼的空氣中盡是失落的自由。
他下定了決心。「我去找妳。」
「……咦?」月石愣愣地看他。他別開眼,手卻繞住她的肩膀:「埃蘭茲家的名字,至少還有這點分量──我去找妳,也許妳父親不會反對……月石!?」
他嚇到了,因為月石猛地撲進他的懷裡,臉埋在他的頸旁,近得讓他能感覺到她溫熱的氣息。很久很久,她只是安靜地啜泣;直到最後一絲光線隱沒,他才隱約辨識出她泛淚的笑顏。
──不要。布拉德不可以來喔,絕對不行。
 
  2
──布拉德,月石過不去!為什麼,月石做錯什麼?你為什麼不讓月石過去?
布拉德!
 
「強行清除她的記憶,會不會有後遺症?」
「很難說。目前我們能做的,是盡量讓瑪茹德爾小姐的病情減輕,但無法幫助她整理記憶。如果忘掉關於埃蘭茲先生的事,她有更大的機會回歸常軌;只是這樣做的話,她永遠都無法想起事情的真相,並且很可能維持這種狀態過完一生。」醫生猶豫地瞥向盧恩,繼續對奧爾解釋:「記憶刪除是非常劇烈的治療手段,通常我們會盡量顧及親屬的意願,包含受術者與記憶中的對象兩方。但由於瑪茹德爾小姐已經沒有任何親屬……埃蘭茲先生的同意,應該也是我們最後的決定。海洛先生,這樣可以嗎?畢竟你們兩位,算是她現在最親近的人了。」
「……請讓我思考一下。」奧爾只說得出這句話。他神情複雜地在盧恩床邊坐下,近乎痛苦地抱住了頭。盧恩同意的理由,他再清楚不過:就算是布拉德,如果知道他的存在會讓月石這樣煎熬,他肯定也會選擇徹底消失。面對自己最愛的月石,布拉德總是寵她,總順著她,如此溫柔地呵護她;這樣的他,絕對不忍看見妻子為他這般心碎瘋狂。事實上,對記憶殘破不堪的月石而言,全部忘記說不定更好──她對自己下咒時,是不是也這樣希望?他不知道,他只是不願去想──布拉德離開的如今,連他存在過的證據都要徹底抹去,所得到的幸福對她來說有多殘酷?
「別想太多。」盧恩淡漠的語氣讓他仰起了頭。他閉著眼,只讓奧爾看見他的側臉,讓手銬鍊住的手抓緊一旁的枕頭:「那女人殺了布拉德。不管關於他的記憶多麼美好,光是最後的結局就足以汙染整個事實。這種情況下他會怎麼做,誰都應該知道吧。」
奧爾取下眼鏡,沉重地抹抹雙眼。醫生向他們解說流程時,奧爾始終低著頭,盧恩卻直直注視著月石;泛紅的眼瞳大睜,渴求著血液、以及比血更深的,糾纏在她血中的甜蜜與夢魘。
 
他們接獲通知的時候,再也無法挽回什麼。事後想起,奧爾無數次感到後悔:當初不告訴布拉德的話,是不是就不用走到這個地步?
「奧爾,你確定?」布拉德皺眉凝視著火爐,聲音少見地緊繃。
「是的,那股強大的魔力確實出自瑪茹德爾家。」奧爾頓了一下,決定把話說白:「盧恩要出發了,我也會跟過去,這件事我們會處理;但要不要告訴你,他說由我決定。可能會很危險,你──布拉德!」
時值秋末,從傍晚開始就下著暴雨。布拉德連再見都沒有說,傘也沒拿;奧爾勉強看見他抓了掃帚,迅即甩門而出。從魔法部趕去的盧恩,居然比布拉德還晚到二十分鐘;正因如此,誰都沒能阻止這場悲劇。
好幾年的時間,瑪茹德爾夫人因為心疼女兒,在丈夫出遠門時便通知布拉德,讓月石出去跟他見面。她裹著密不透風的斗篷,異色大眼閃著清亮的光輝,總愛衝過來撲上他的身軀,撞得他向後退步。在不同的旅館,他吻她、緊緊牽著她,盡可能帶她到遠方,只要能在期限內趕回大宅。有時奧爾也會出現,跟她聊聊最近的見聞、陪她吃好吃的東西,三人就像回到學院時期那樣。也是在父親離家的時候,他們邀集舊友,偷偷地結了婚──婚戒讓月石串成項鍊掛著,藏在長袍深處;祕密被發現的那天,就是這條項鍊被扯斷,布拉德曾替她戴上的戒指在父親手裡燒成灰燼。
──爸爸!
──閉嘴,妳沒資格叫我爸爸!
透過記憶回溯,他們看到父親一拳揍向女兒,讓他擰著的長袍因而被撕開,裡頭的銀鍊露了出來。父親僵在原地,他緩緩轉移眼神,瞪向地上護著女兒的夫人。
──這是什麼?妳背著我讓誰給她搞來這種東西?
──讓她留著,你知道這孩子只剩這個了,這是我們的女兒啊……
──只剩這個?她什麼都不該擁有,她已經夠危險了。把它給我,給我!
躺在當家身旁的魔杖只用過一道燃燒咒法。戒指轟地一聲起火,月石屏息看著餘灰落至地面,淚水從大大的眼眶湧出。父親高舉魔杖,緩緩逼近母親,冰冷的臉上揚起一道不自然的笑。
──她不會說。妳會吧,親愛的?是誰想把她從我身邊帶走,誰想要殺了我?
他們估計,月石是在父親唸咒的瞬間出手。沒料到女兒持有魔杖的他,被魔咒直擊腹部,當場血流如注;月石甩開母親站直身軀,對準他的頭部轟出了下一記。撞見這副慘狀的僕人放聲尖叫,驚恐的叫聲卻讓月石更加興奮,長久蓄積的魔力於是失控。她用魔咒封住大門,在屋裡大肆虐殺;地上到處散布著肉塊,血濺上她的長袍,噴上被燻得漆黑的牆。夫人眼睜睜看著女兒成為殺人魔,絕望地拾起壁爐邊的火叉想攔住她,卻被她用符咒反擊回去;碎開的火叉射入她的上身,她無聲地倒下,淌下的淚水混雜著血水。等到布拉德撞開了門,屋裡只剩下站在房間中央、雙眼在血色襯托下閃著詭異光芒的月石。
「布拉德!」看見他的剎那,月石整張臉亮了起來。她衝到他身邊,興高采烈地尋求他的讚賞:「──你看,月石保護了你喲!爸爸要是找到你會殺了你的,所以我殺了爸爸。沒事了唷,我們以後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喲!」
「月石,妳……」布拉德的聲音顫抖,恨自己明白得太快:「為什麼殺了大家……?」
月石眨眼。眼瞳閃出不解的神色,天真的表情卻莫名的冷酷:「誰?布拉德在說誰?這裡一直只有我們兩個呀,對不對?」
布拉德無法言語。他焦急地掃視室內,終於瞥到動靜──倒在地上的夫人吐著血沫,手仍微微抽動。他輕輕拉開月石,跑到夫人身邊,但還沒彎身就感到背後有股寒氣;他轉身,對上正舉起魔杖的月石──
布拉德一定知道,知道母親的關愛對她何等重要。殺死母親的話,妳會傷心的喔?他這樣想著,所以拚盡全力阻止一切。在攻擊符咒之後,他們找出無數治癒咒,全都用在布拉德身上──咒法的強度隨著魔力耗盡漸漸減弱,哽咽的聲音喊到沙啞,終於降為細弱的囁語;眼中的淚水枯乾,彷彿星子燃盡光華,色調鮮明的雙眼於是變得黯淡。她不懂,布拉德為什麼一直不回答她?為什麼不像從前那樣,對她微笑、摸她的頭?他睡著了,只是睡著而已吧?那為什麼他的身體會變冷?當她發現自己叫不醒他,她蹭著他的臉頰,害怕失去一絲一毫他的體溫:不可以一直躺著,布拉德會冷;冷了就醒不來了,就不會陪著她,他們都說好的!
他和她約定過的……
──月石。
……布拉德?
她睜眼,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潔白空間。布拉德不在,床邊只有奧爾滿臉焦急地注視著她。她茫然的環視四周,想起方才是誰陪著她:是布拉德。他人呢?這不是布拉德的家,是他把她帶來的嗎?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嗎?
他為什麼不來?
「月石,妳先回床上!」奧爾躬身制住她,語氣掩不住慌張:「還不行呦,妳受傷了,必須休息……」
「不要,月石不要!」她奮力抵抗著,從乾燥的喉嚨擠出尖細的叫聲。「布拉德還在等月石!月石要回去找他!不要,不要!
她沒注意到奧爾的動作慢了下來。他咬著唇,藏在鏡片下的雙瞳悄悄滲出淚珠;等到月石累了,他換上更輕柔的語氣,試圖誘哄她躺下;但她還在掙扎,不斷地問為什麼、不斷哀求,每句話都讓他的心撕裂般的疼痛:
──布拉德在哪裡?他為什麼不來陪月石?
──不要,月石不想待在這裡!爸爸呢,媽媽呢?他們為什麼不來接月石回去?
──布拉德在家裡,為什麼不讓月石回去找他?他明明還抱著月石的!
──月石想要出去,讓月石出去,好不好?好不好嘛!
──月石好累,月石要找布拉德……讓他來嘛……
奧爾低頭,讓額前的瀏海遮住視線,他不忍面對躺在床上啜泣的月石。他在床邊坐下,背著她摘下眼鏡,吐出的安慰編織成謊言的開端:「布拉德……布拉德要妳在這邊等他。妳要乖乖睡喔,他現在有事,等一下就會來了。──嗯,真的。我陪妳,我們一起等他過來……」
像壞掉的音樂盒,重複同樣的旋律,永遠奏不出終曲。看她變得形銷骨立、不知倦累地呼喊著布拉德,奧爾其實早就明白,總有一天要走到這個結局。盧恩睡著後,他拉開隔簾,讓自己再看一次月石記得布拉德的樣子;但不論他多努力,總是看不清她熟睡的臉龐。
 
  3
──吶。你好,我叫月石。你知道嗎,我在找一個人唷,是月石好喜歡的人。
你知道他的名字嗎?
 
「記憶科的專員到了。」
「請他稍候一下。瑪茹德爾小姐,請妳回到床上,醫生要做診療……」
佇立在透明薄牆邊的月石轉過身來。她看著床腳的醫生與三名護士,幾乎立刻緊張起來;她無助地貼著牆,眼瞳閃出驚懼的神色:「奧爾,奧爾!他們要幹什麼?月石不要,月石要去布拉德那邊!布拉德為什麼不讓月石過去?月石好怕!布拉德!
「瑪茹德爾小姐……」醫生示意奧爾拉上隔簾,一面向她走去;但下一秒,藍色的光芒從她手中爆出,護士趕忙拉著醫生退後。盧恩乾脆翻身背對眾人,奧爾見狀則是繞過隔牆,試著接近月石。「月石?乖,不要怕,沒事……就只是檢查,檢查完了布拉德就會來喔。」
「不要,月石現在就要過去!」月石退到角落,開始哭叫:「月石要布拉德!為什麼,奧爾?布拉德為什麼不理月石了?為什麼不讓月石靠近了?不要!」
「不是喔。妳看,那是盧恩。」奧爾勉強擠出微笑。隔床的盧恩聽見這句話,轉過來瞪了月石一眼;趁月石抽著鼻子看盧恩、不知所措的時候,護士們湊過來抓住她,合力把她拖回床上。奧爾吃了一驚,正要出手阻止他們,卻被醫生擋住。
「海洛先生,您知道基於瑪茹德爾小姐的危險性,我們必須請您避開。請忍耐一下,咒法施完她就會沒事了。麻煩您先待在埃蘭茲先生那裡,不好意思我們必須拉起簾子……」
奧爾還來不及爭辯,視野就被一整片淡綠覆蓋。他無力地閉眼,聽月石在簾後尖叫、聽她泣不成聲的哀嚎,聽醫生匆忙下達指令、護士慌亂安撫,她仍舊一遍遍地喊著布拉德的名字。那樣淒厲的呼喊,讓奧爾幾乎動搖;或許是感覺到他輕微的顫抖,盧恩平淡而無感情地開了口:「差不多該開始了。」
彷若回應他的話,銀白色的光暈在簾子那頭漾開;月石停止哭泣,隨之而來的寂靜卻顯得更加刺耳。有人朝他們走來──護士悄悄掀開簾子一角,讓他們至少能看見她的上身。數縷銀絲滑出她的太陽穴,消失在一旁專員所持的魔杖頂端;而她雙眼大睜,嘴裡似乎喃喃唸著什麼,字句終究崩潰成無聲的靜默。奧爾凝望著她,見她以極緩的速度轉頭,直到對上他的雙瞳;涕淚縱橫的臉帶著明瞭什麼的表情,她最後說的那句話,他看懂了。
──不是,你不是。
她闔起眼簾,沉沉睡去,並且睡了將近一週。什麼夢能讓她沉溺其中如此之久?奧爾想不出來,但那或許不是個美麗的夢;因為,即使不再哭泣,她的睡顏始終夾雜著哀慟逾恆的憂傷。
 
她輕哼著歌,兩腿愉快地晃蕩。奧爾幫她綁馬尾的五分鐘內,她已經提了十來個問題。
「奧爾,為什麼月石要喝這種奇怪的魔藥?」
「月石什麼時候可以回家?」
「奧爾,醫生怎麼還不來?」
奧爾吐了口氣,輕輕把蝴蝶結拉成適當的大小。這樣自稱名字的習慣,是從學校畢業前,她跟布拉德撒嬌才會用的稱呼;聽見她這樣喊自己,他還是心疼了一下。「──好了。妳要有耐心呦,醫生不是說要觀察一禮拜?快過了,對不對?」
「可是一個禮拜好久喔,月石想出去玩。」月石不滿地嘟起嘴。「月石沒生病呀,為什麼要待在這種地方?」
「我知道,妳說過。可是有沒有生病,醫生說的才算數喔。」奧爾耐心地哄她,「這段時間我都會在這裡,不介意的話,請妳當作陪我?」
兩個月的時間,對他而言不比醫生上週的通知更為遙遠。醫生將奧爾請到診療室,明白地告訴他,盧恩的時間不多了。「海洛先生,您應該也有感覺,埃蘭茲先生能維持理性的時間正急遽地縮短。如我們曾經說的,埃蘭茲先生的病症沒有能根治的方式,我們只能採用傳統的療法減緩病情,但也差不多到極限了。在他……完全失去人性之前,您就多陪陪他吧。」
那時的他,只是愣望著醫生。身體似乎麻痺了,沒有一點感覺,甚至哭不出來──就像當初對月石,這段時間持續注視盧恩的他,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天的來臨;但等他回到病房,看見盧恩一如往常的惡劣微笑,他不由自主地跪在床邊,埋在臂彎中的頭再也抬不起來。也許因為對象是盧恩,也許是他自私地希望自己還在他的心裡,他就是覺得不一樣。
月石還在。但是盧恩,盧恩他會離開
「奧爾?」
他回過神來,發現月石好奇地望著他。瞳孔中不再有憂傷或兇殘,只剩下孩子般天真的疑惑。奧爾起身,拍拍她的頭:「抱歉,我又出神了──再過一會,我必須到旁邊去喔?」
「去看奧爾在隔壁的朋友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嗯。」月石愉快地玩起奧爾帶給她的泰迪熊,不再多問什麼。
她全都忘記了:布拉德、埃蘭茲家,有他陪伴的日子,及那個夜晚發生的事。甚至盧恩也是──兩張病床間的隔簾再也不曾拉開,於是她以為鄰床躺著的只是她未曾相識的陌生人。父母同樣從她的記憶消失;當醫生提問時,她告訴他自己從不曉得他們去了哪裡。醫生放下筆,沒有多說什麼;過後他只說,這樣是最好的預後。
但她還會做夢。總是同樣的場景、同樣的內容,彷彿錯過開頭亦無結尾的電影,當機般地停留在原處:微弱的陽光射進長窗,而她站在好高、好高的地方啜泣,不敢前進也無法後退。不知過了多久,在遙遠的下方,她看見一個人。他很高,半身隱在陰影當中,伸長手哄著她要她跳下;那聲音好溫柔,在她耳邊化成為她拭去淚水、擁她入懷的承諾,從夢中醒來的她再也忘不掉那句誓言──
我在這裡。跳下來,我接住妳。
後來呢,她跳了嗎?她找到『他』了嗎?冰封的時間永遠在她前傾的瞬間潰決,跌入現實的她從來等不到答案。偶爾,奧爾會發現她站在窗邊,手貼著窗眺望遠方,玻璃映出她瞳中的渴望。怎麼了,月石?奧爾問她,她總回以淡淡的笑。和那個夢留給她的一樣,她只給過他一句話。
──不可以告訴別人唷,月石在等。
就像迷路的孩子,眷戀著、卻找不到其所深愛的歸宿。忘記所有的痛苦之後,她仍然會這樣一直等下去;在殘缺、碎裂而經過重重拼貼的記憶之中,他還是她最後能擁抱的幸福。
 
簾子那頭傳來手銬激烈撞擊床頭欄杆的聲音,瘋狂的吼聲隨即傳出。月石害怕地縮到一旁,奧爾則急急衝到他的身邊,試著阻止他激烈的動作。「盧恩,盧恩!」
午夜藍的美麗瞳孔被血色抹汙,早已無法恢復。先是失去食慾、接著才清醒便陷入極端的狂亂;不斷的掙扎導致手腳與身體傷痕纍纍、床單血跡斑斑,他只在精疲力盡時勉強能小睡一會。儘管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奧爾總能在他闔眼前瞥見一絲笑意,代替他戲謔的言語──不跟我說話,你會寂寞?直到有一天,當他看見奧爾,他的反應是亮出獠牙,彎起的嘴角染成一片殘暴的血腥。
他不認得奧爾。
「盧恩,你會傷到自己──盧恩!」奧爾用盡全身的力量壓住他,幾乎被他的體溫燙著;兩個看護趕了進來,合力將他制住,他們無表情的臉卻讓奧爾更加難受。他從床邊退開,無力地靠在牆邊;紅著眼眶的神情,無意間讓另一邊的月石看得一清二楚。「奧爾?奧爾為什麼哭?」
「沒什麼……」奧爾悚然一驚,「月石,等等!不要靠近──」
月石瞪大眼睛,直盯著痛苦掙扎的盧恩。奧爾還來不及行動,她竟然拔腿衝了過去。感覺到有人靠近,盧恩扭過身軀,朝她齜牙咧嘴;奧爾驚嚇地拉住她,聽見了她的哭聲──恐懼,傷心,還有失望
「……不是。奧爾,他不是。」
「不是……」什麼?「月石,我們先後退喔,這樣很危險。」
「──嗯。」
隔天,月石出院。她抱著泰迪熊,快樂地撥弄牠頸上的花結──午夜藍的絲帶,是奧爾替熊繫上去的。韋芙與芮兒說好要來接她,於是她和奧爾在病房裡等著,她不知不覺就倒在床上;奧爾正在想她也許睡著了,她忽然又開了口。「……呐,奧爾。」
「怎麼了?」
「月石好喜歡那個人。所以月石會找到他喲,一定。」
雪停了。午後的光線溜進病房,落在她的臉側;她半張的眼裡,淚珠似朝露晶瑩閃爍。不等奧爾回答,她輕閉著眼,在夢裡又回到他的身旁。雙唇輕啟,囈語消散在冰涼的空氣中;兩人編成的樂章裡,那句話融化成她遺失的音符。
……你是誰?
 
  FinalEnding
她站在好高、好高的地方。身周雲霧繚繞,彷若一層輕紗籠罩著她,讓她看不清下方的景色;但她的臉上沒有淚水,只有微笑。
等了八年,尋找了八年。直到最後,她還是沒有找到真相;而她所做的夢,也從來沒有變過。她記不起他是誰,於是竭盡全力搜尋夢裡的景色,希望能得到一點線索。過了這麼久,她只得出一個結論──他和她,曾經都在霍格華茲。
於是她回來了。可是,他不在了
風很大,吹得她搖搖晃晃,但她並不害怕。等奧爾回家,發現她留在桌上的信封,他會傷心的吧?她很想親口對他道歉,然而她知道,他會了解。當她告訴他自己要來霍格華茲,奧爾沉默不語,凝望著她好長一段時間;最後,他清清喉嚨,送給她一個哽咽的微笑。
──沒關係,妳一定會找到的。
她闔上眼,不需思索就能想起那個夢境。夢裡的他一個人站在那裡,那樣孤單,那樣堅定;是她讓他等到現在,只因為她永遠沒有向下跳的勇氣。應該早點回答你的唷,她想。
──我在這裡。跳下來,我接住妳
我相信你。
她的身體前傾。這一次,終於不再是夢。
 

對不起這也不是TE()
※基本上是把之前和平哥討論過的劇情延伸補齊,除了補完月石這個部分,然後就是盧恩大概的結局,差不多是照深黑神話的後記來做。月石之後或許還是做著同樣的夢、永遠尋找不記得的布拉德;雖然在盧恩的葬禮上,她即使看著奧爾崩潰、看著布拉德的墓碑,應該也沒有任何感覺了才對──這是奧爾等人最後能給她的幸福,即使十分殘酷。
基於呼聲太高虐文太久沒寫就把跳樓結局給修出來了呼呼呼(?!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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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Dreamer

漣影

Author:漣影
想飛,於是展翅。
滑翔,墜落,足尖點開一痕;
落下一抹靈魂,失色。
此地,此刻。

新誕之荒
Labyrint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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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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